作者:关民 安徽报道网副总编辑
编辑:滕斌 新华传播网总编辑
前几天,我在黄山徽州老街采风,中午正与几位诗人和画家推杯换盏,手机上传来画家何天平的一组《饮中八仙图》水墨人物画,他们个个醉意朦胧,人人神态各异,有意思的是:每幅画还配上了画家诙谐幽默的调侃短句。大家争相传看,赞不绝口。

曾几何时,中国绘画中以酒为载体,以饮酒为叙事,从宫廷宴饮到市井酒肆,从雅士微熏到文人狂饮,各种饮酒场景,在画家的笔墨下,得以生动表现。譬如:宋代画家李公麟描绘僧人在松树下醉酒场景的《醉僧图》;元代画家钱选表现东晋陶渊明醉酒后,由童子搀扶的《扶醉图》;明代画家唐寅描绘北宋官员陶谷与歌妓饮酒场景的《陶谷赠词图》;清代画家黄慎以写意笔法表现李白醉酒赋诗的形象的《醉吟图》;还有近现代画家齐白石,以简笔大写意描绘醉汉憨态的《醉酒图》等等。这些饮酒题材经典绘画,它们跨越千年,共同勾勒出中国绘画艺术中,酒文化的深邃与诗意。
在反复欣赏画家何天平的《饮中八仙图》后,我感觉:爱喝酒的天平君,似乎穿越千年时空,或登上长安的城楼与宫殿,或坐在街头巷尾与阡陌农舍,赶上或蹭上无数次酒局,与“饮中八仙”对酒当歌,一决高下,不醉不归!否则,他怎么会如此生动地,在宣纸上把千年的“记忆”,恢复成昨日的模样,把“饮中八仙”们醉态朦胧和洒脱不羁,表现的淋漓尽致,以至于,他们摇摇晃晃的身影,仿佛随时可以破纸而出。

其实,我臆断:天平君在创作《饮中八仙图》时,或许亦是喝了酒,而且喝了不少!从这幅画的原始创意中,我们不难看出,他一定是受到杜甫《饮中八仙歌》的影响和启发后,才下笔如有神的。

如果,要认真赏析天平君的《饮中八仙图》,自然先要了解一下杜甫老先生的《饮中八仙歌》和“饮中八仙”的基本概况,否则,便是盲人摸象,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。杜甫(712年一770年),唐代著名现实主义诗人,自幼好学,知识渊博,颇有政治抱负,唐玄宗开元后期,举进士不弟,漫游各地。其学识与才华,被称“李杜”现象。唐玄宗天宝五年(746年),他写下《饮中八仙歌》这首诗,通过幽默诙谐的笔触,描绘了贺知章、李白、李适之、李琎、雀宗之、苏晋、张旭、焦遂等八位嗜酒名士的醉态与个性,反映了盛唐时期的一种文化气象。
他在《饮中八仙歌》写道:“李白一斗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这首诗中,作者以李白的声望为“抓手”,描绘了唐朝时期一群文化名士和社会名流的人物组合,他们并非是什么“八大仙人”,亦不是什么固定的酒友社团,他们甚至时间、地域和身份等差异及不同(从亲王、宰相到布衣),未必常来常或能同时聚集,但他们都是活跃于唐玄宗开元、天宝年间,因此,杜甫以诗将八位与酒相关的人进行艺术概括,并对唐代酒文化的提炼,通过个体醉态展现一个自由奔放的时代精神和一种“中国式”的酒文化符号。

那么,你们知道这“饮中八仙”是谁吗?如果你们打开天平君的《饮中八仙图》,那么,就一目了然了。
最先跳入我眼帘的是天平君笔下的贺知章(唐·诗人、书法家,官至秘书监)。他的醉眼最先抓住了我。这是一双半睁半闭,既在看眼前摇晃的世界,又在看某种更遥远东西的眼睛。杜甫诗中“知章骑马似乘船,眼花落井水底眠”的荒诞,被画家转化为墨色淋漓的视觉语言:马的线条是虚的,人的形态是斜的,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重心。这不是简单的醉酒图,而是对“失衡”状态的美学捕捉。画家以夸张的倾斜构图,暗示着一种对常态世界的主动偏离——只有在醉中,在失衡中,某种更深的真实才会显现。

再看张旭醉后的狂草,画家的处理可谓妙绝。画面中的张旭披发泼墨,笔走龙蛇,但真正精彩的是那些飞白与晕染——墨在宣纸上仿佛自由扩散,形成书法又超越书法,成为纯粹的情绪轨迹。这恰好暗合了杜甫“张旭三杯草圣传,脱帽露顶王公前,挥毫落纸如云烟”的意境。画家似乎懂得,醉态下的艺术创作,本质是解除理智束缚后生命能量的直接喷涌。那些看似失控的墨迹,恰恰是精神最本真的流露。

李白则无疑是这组群像的高潮。天平君没有将诗仙塑造成飘逸的谪仙,反而让他醉倒在长安街市的某一角落,衣襟敞开,酒杯翻倒。“天子呼来不上船”的傲骨,被表现为一种身体性的拒绝姿态:即便在醉中,那具瘫软的身体依然保持着某种不可侵犯的尊严。画家用淡墨渲染李白周身的空间,使他仿佛被一团光晕包裹,与尘世既近又远。这种处理暗合杜甫对李白的复杂情感:既是“飞扬跋扈为谁雄”的赞叹,又有“痛饮狂歌空度日”的怜惜。
最耐人寻味的是天平君对焦遂的描绘。在杜甫诗中,焦遂这个平民形象与其他七位名士并列本就意味深长。画家的焦遂醉态可掬,却眼神清明,他手指微抬,端着一碗酒,似在论辩,又似在指点什么。这让人想起杜甫“焦遂五斗方卓然,高谈雄辩惊四筵”的句子。画家似乎在暗示:醉八仙中的每个人,都以醉酒为掩护,践行着各自对世界的不同介入方式——贺知章是疏离的观察,张旭是艺术的宣泄,李白是傲岸的抵抗,而焦遂,或许是民间智慧的醉中言说。

纵观整个“饮中八仙”人物肖像系列,天平君没有简单地图解杜甫诗句,而是进行了一场跨越千年的美学对话。他的水墨语言本身就在“醉”与“醒”之间徘徊:时而工笔细描醉者的情态,时而写意挥洒酒后的神韵;墨色浓处如未醒的深醉,淡处似将醒的微醺。这种笔墨的自觉,使他的“饮中八仙”不仅是仙骨飘逸的人物画,更是对“醉态”本身的哲学思辨。
更深刻的是,天平君通过这组水墨人物画,触及了杜甫原诗未曾言明的内核:醉,在唐代那个特定的文化语境中,是一种特殊的生存策略与表达方式。安史之乱前的唐长安,表面繁华似锦,内里危机暗涌。这些敏感的文人名士,或借醉避世,或借醉讽世,或借醉寻找超越现世的精神空间。天平君的水墨,放大了这种“醉态”:那些扭曲的身体、夸张的表情、失衡的构图,共同构成对某种时代氛围的隐喻性表达。
当我们将杜甫的诗句与何天平的画卷并置,会惊讶地发现,两者都在进行同一项工作:为那些被正统史书忽略的“醉者”立传。不同的是,杜甫用文字捕捉醉中的神韵,天平君用笔墨凝固醉后的神态;杜甫在醉态中看见人性的本真,天平君在醉态中发现美学的可能。诗与画,一为时间艺术,一为空间艺术,却在这“饮中八仙”的主题上达成奇妙的共鸣。

有意思的是:明代画家杜堇亦创作过一幅传世之作《饮中八仙图》,他以白描手法刻画了“饮中八仙”的醉后狂放之态和文人饮酒的洒脱与不羁。而摆在我眼前的天平君的《饮中八仙图》,则采用泼墨写意的手法,注重神态的把握和意向的表达,用他自己的话来说:是开创“酒意水墨”的探索之径,让传统写意与当代审美意趣创造性融合,归纳起来,大致有三点:一是笔墨语言的“酒意”化重构。以“酒”为笔墨精神内核,将文人画“以书入画”的传统推向狂放之境,线条脱胎于狂草笔法,枯湿浓淡间裹挟着酒后的恣意与酒脱,不再对人物形体的刻板勾勒,而是化作情绪的载体,于飞白与涨墨中,让人物的风骨与气韵跃然纸上。
其墨法亦打破“惜墨如金”的古训,泼墨、积墨、破墨并用,墨色的氤氲感恰如酒意的漫漶,使人物形象在虚实相生间兼具质感与灵动感,既葆有传统水墨的写意精髓,又赋予笔墨当代的表现力;二是:人物题材的精神开拓。何天平的“酒意人物”多取材于文人雅士、隐逸高人,却并非对古典题材的简单复制。

他借“酒”为媒,剥离人物的具象叙事性,聚焦于精神层面的表达:或醉卧山林的超然,或挥毫泼墨的狂狷,或对月独酌的孤寂,皆以极简的笔墨捕捉人物瞬间的心境,让观众透过笔墨的“酒意”,触摸到中国文人精神中“放浪形骸之外,寄情山水之间”的永恒内核。
这种创作取向,跳出了当代水墨人物画过度注重于写实或观众堆砌的窠臼,回归到写意人物“以形写神”的本质。三是:意境营造古今交融。天平君深谙传统山水画“意境至上”的理念,把人物置于简淡的山水语境中,酒意的狂放与山水的静谧形成张力,营造出“醉里乾坤大,壶中日月长”的诗意氛围。同时,他又巧妙融入当代审美视角,弱化背景的繁复刻画,强化人物与环境的气韵关联,使画面既有古典文人画的空灵悠远,又具备现代视觉艺术的简洁张力,让传统水墨意境在当代语境下获得新生。
何天平先生的《饮中八仙图》,将“酒意”与水墨技法深度融合,在线法、墨法、设色、构图与书画融合上,形成了极具个人辨识度的表达。欣赏他的画,我们这些现代观者也不禁有些微醺,以达到“诗意入画魂”境界。在一切都过于清醒、过于计算的当代社会,何天平笔下那些醉眼朦胧的唐人,反而显得格外清醒——他们以肉体的沉醉,换得精神的自由;以当下的失态,赢得永恒的姿态。这或许正是杜甫与何天平隔空对话的启示:有时,我们需要一点醉意,才能看清某些真相;需要暂时离开“正常”,才能靠近生命的本相。

何天平艺术简介:江苏南京人,毕业于合肥学院美术专业。原在安徽省直文艺院团从事舞台美术等工作。擅长中国画,其“酒意水墨”人物画頗具特色。现任新安书画研究会副会⻓、 党⽀部书记、安徽历史⽂化研究中⼼专家委员、安徽电视台艺术人物栏目顾问、安徽新昊诗书画院艺术顾问等。

作者关民简介:关民(笔名:关注)男,安徽合肥人。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,受聘于安徽省参事室文史馆特约研究员,安徽历史文化研究中心专家委员,安徽省现代诗专委会副会长,合肥财经职业学院客座教授,当代人物网-合肥影响力、安徽报道网副总编辑。出版散文集《凡人俗语——韩新东总编手记赏析》(上下卷)《投石集》和《凡人俗语——关民诗歌散文自选集》《在下一个路口等你》《发声》等诗歌集;目前是《都市头条》“红榜”诗人,拥有“粉丝”512万+。2016年至今参与《窥洞》《隔离岛上的狗》《牛王》《六号银像》《夜幕天光》等多部院线电影的制片工作。其中《牛王》荣获“第35届中国电影金鸡百花奖”提名奖。获安徽省2023“德艺双馨艺术人物”殊荣。
